本文是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卢锋博士的一份题为“肉蛋水产品生产消费知多少？我国若干农产品产消量数据不一致及产量统计失真问题”专题研究报告的摘要。有兴趣读者可向作者索要该报告全文。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民食物结构发生了空前未有的极大改善。收入高速增长所刺激的对肉蛋以及其它动物产品生产和需求快速上升，构成国民食物改善的最重要内容之一。考虑到我国人口的巨大规模，过去近二十年间我国养殖业的发展与人民食物结构的改善，可能是二十世纪后半期人类物质生活改善的最重要进步之一。对于我们这个历史上曾经作为“饥荒之国”的大国，上述成就的意义无论如何评价也不会过高。

然而，当我们从上述明确无误的定性判断转向考察我国肉蛋等动物产品生产和消费增长的具体数量水平时，会在有关统计数据方面遇到困难和困惑。我国肉蛋水产品生产量与消费量在统计数据上存在很大差异。尤为值得关注的是，上述数据差离程度80年代以来不断扩大，90年代前半期更是急剧扩大。依据我国官方公布的有关数据匡算，1995年肉，蛋，水产品人均产量已分别是同年人均消费量的2.6，2.5和4倍。

对于一国食物统计而言，由于对外贸易，生产用量，流通损耗等多方面因素影响，产消量统计数据之间出现某种程度不一致是正常的。然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说，官方统计的食物生产量比消费量高出一倍半甚至于三倍，并且数据反差在一段较长时期内持续扩大，则无疑是一个极为不正常的现象。人们不禁要问，大量肉蛋水产品到那里去了？

导致肉蛋水产品产消量统计数据差异的原因，既有统计口径不一致等方面技术性因素，更有产量统计虚报水分原因。技术性因素包括生产消费统计口径与计量标准差异，外贸净出口，生产用量，流通损耗，消费统计没有包括外出就餐以及职工从工作单位分得食物等。据估计，1995年上述因素总计使肉，蛋，水产品实际人均消费量被低估了7.03，1.84和6.80公斤，分别占官方统计的人均居民消费量的45%，33% 和132%。考虑这些低估消费量的因素后，三者人均产量仍比消费量分别高出48%，47% 和43%，说明由于产量统计失真的历年累积效果，1995年肉蛋水产品统计产量已包含不低于40%的失真水分。由此可见，虽然肉，蛋，水产品产消量统计数据不一致受到多方面因素影响，但最重要原因是产量数据夸大失真。

我国上述农产品产量失真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现行农业管理体制下，主要农产品产量及其变动情况成为农业部门官员乃至行政首长政绩考评的一个重要内容，导致许多地区不同程度存在行政官员干预统计工作、拔高产量数据的倾向。地方行政官员存在虚报产量的内在冲动。第二，现行按“上报数据”方式运作的农业生产统计系统难以有效抵制来自各级行政官员夸大数据的压力。我国现行农产品生产统计分两种方式。一种是抽样调查数据，即通过国家统计局下属的农村调查总队抽样调查获得数据。调查总队是在人事、经费来源上高度独立的垂直组织系统，有可能在较少受到外部干预影响的状态下客观地进行统计调查工作，加上随机抽样调查在操作上有一套较为严格的程序和规范，所以统计数据质量比较有保证。但遗憾的是，农产品产量抽样调查仅包括粮食一项。其它农产品则是所谓“上报数据”，即统计部门与农业部门基层工作人员通过观察、调查、估测取得数据并层层上报汇总而成的。提供上报数据的农业生产统计系统，在人事，经费上不同程度受到同级政府行政部门的制约和控制，因而其运作过程及数据质量可能会较多地受到行政干预的影响，从而使“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现象发生成为可能。第三，80年代中期取消了肉类等农产品计划派购任务，这本身是市场化改革的一大进步。但它同时使原先与产量指标相联系的低价派购任务对虚报产量做法所形成的客观制衡作用不复存在，从而为持续高估和夸大肉蛋水产品产量提供了客观便利条件。

有关肉蛋水产品产量数据质量分析结果并非否认我国过去近二十年间在肉蛋水产品生产和消费增长方面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依据消除了统计水分的产量数据匡算，1981-1995年间肉，蛋，水产品总产量年增长率分别为5.3%，8.9%和8.6%。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肉蛋水产品等大宗农产品能够长期保持上述增长速度，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成就。依据官方生产统计数据计算，同期肉蛋水产品年增长率为10.7%，12.9%和13.9%：增长率更高，更惊人，但可惜不真实。

应当改革有关统计方法来解决农产品统计数据质量问题。首先应当改革农产品生产量统计方法。对于肉蛋等大宗农产品，应由现行的层层上报产量的统计方法，逐步改变为通过抽样调查获得数据。目前我国农产品生产统计中，唯有粮食一项通过抽样调查获得产量数据，结果粮食产量数据质量较有保证，经得起检验。其它主要农产品的产量统计亦应朝这一方向改革，以便从制度根源上解决某些农产品产量统计的虚报失真问题。另外，现有食物消费统计方法也亟待调整。应当把过去不重要但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而变得愈加重要的消费部分如在外就餐等纳入正常统计调查范围，从而使统计数据较为准确地反映居民实际消费水平。

肉蛋水产品产量统计数据失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现行考评行政官员工作绩效方法将主要农产品产量变动作为衡量地方官员政绩的一个重要指标。这种行政考评办法本身是和旧的计划体制情况和思维方式相联系的，也应当加以改革。计划经济特征之一，是行政力量直接组织管理社会生产，追求产量最大化目标，行政考绩注重产量指标是可以理解的。市场经济下，由于比较优势规律作用，某个地区的产业结构、具体产品及产量组合，会在市场机制作用下不断演变优化。行政部门对产量组合不应当多加干预，实际上也缺少有效干预手段。新的经济环境下，从经济成长绩效方面考核官员政绩应当注重某地区人均收入增长，劳动生产率提高，环境保护等综合经济指标的作用，而不应要求具体产品（包括大宗农产品）产量达到何种水平。因而，改革行政官员政绩考评办法，是市场经济深化的客观要求。它还会产生一个附带的正面效果，即化解地方官员虚报农产品产量的内在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