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过慎重调查，一个出于好意的政策可以将行业推向毁灭的深渊。”
                                    ——美国会计协会主席Shyam Sunder
                    
          
    印度裔的Shyam Sunder教授是耶鲁大学管理学院教授，美国会计协会主席（2006-2007）。7月12日下午，他与同是耶鲁教授的夫人受邀来到万众楼，二人各展所长，为到场师生奉上了两场精彩的演讲。
    Shyam Sunder教授语速很慢，温言笑语，将美国审计业几十年来病入膏肓、濒于崩溃（以安然公司事件为标志）的历史娓娓道来，听得人惊心动魄。“安然公司事件，你当然可以把它看成一部分人的错误，但祸根其实在20多年前就埋下了。”

1979政策：推动竞争是错误的开始
    在1977年前约有90年的时间里，美国的专业人士们如医生、律师、会计、牙医等，在行业内部一直执行着严格的反竞争条例，并将之看作行业伦理最基本的信条。条例规定，这些专业人士不可以拉同行的顾客、抢同行的生意、挖同行的人才，甚至不可以打广告。
    这种对竞争的抑制是好是坏，一直众说纷纭，但毕竟在事实上一直保持了下来。然而1977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1977年，美国最高法院就一场官司做出判决，认为不让律师做广告违背了美国宪法修正案中“言论自由”的原则。
    这表明了政府态度的巨大变化：应当推动竞争以提高效率，为人们提供更加质优价廉的服务。此后，司法部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强大压力接踵而来，到1979年，大部分行业协会都取消了反竞争条款。政府期待着看到一个更有效率，更生机勃勃的市场，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并非如此。

致命缺陷：审计行业变成“柠檬市场”
    以常理而言，行业内部有了竞争会推动优胜劣汰，为顾客提供更好的产品。
    “不幸的是，这一点对审计行业并不适用：人们看过一个医生，至少能知道自己的病好了没好；人们聘用一个律师，至少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打赢官司；可是你对审计员的工作方式、工作成果一无所知。”
    的确，审计员的顾客是股东和其他第三方，但后者对审计员的工作完全蒙在鼓里。首先，审计失误率低于1%；其次，股东完全不了解审计员如何操作，也难以对其工作成果做出评估；第三，审计员的聘用是由高级管理层而非股东决定。这样一来，就造成了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市场。
    根据信息经济学的经典理论，在这样一个市场上，买方不知道卖方的产品的真实质量，只愿按该市场产品质量的平均水平出价；产品质量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卖方只得退出市场，使得该市场所有产品的平均质量下降，买方则相应调低其出价；拥有较高质量产品的卖方不断地退出，买方的出价不断地调低，如此循环往复，该市场最终有可能沦为充斥着“柠檬”的“柠檬市场”（“柠檬”一词在美国俚语中指称“次品”或“不中用的东西”）。
    此后，美国审计行业的“柠檬市场”持续了二十多年。
                

饮鸩止渴：审计公司转作咨询
    “柠檬市场”的出现，使得审计公司彼此间陷入恶性竞争，不断降低审计业务的价格。为了维持生存，他们想出了一个新的商业模式——咨询服务。审计业务成了推销员“踏进门里的一只脚”，最终目的是向公司推销利润丰厚的咨询服务。到1999年，以咨询服务为主的非审计服务是审计服务收入的10倍。 
    如此以来，审计公司不愿再花费人力物力在公司财务审计上。以往审计过程中大量复杂精深的测试被粗略的数据分析代替；付给新人的薪水也大大降低，再难吸引优秀人才加入。加上收取了被审计公司巨额咨询费用，审计公司更难以保持公正的立场，提出对财务的质疑。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大量显而易见的错误，审计公司为此付出了代价——在官司败诉或庭外和解中花了大量的钱。仅以八十年代来看，美国审计公司遭到的诉讼超过了之前20年的总和。
             

最后的堕落：无限合伙人制改为有限
    如果说审计公司在1995年之前还有一丝顾忌，那么在此之后，整个行业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堕落。
    因为1995年之前，美国审计公司一直实行的是无限合伙人制，如果一旦因审计错误发生诉讼并败诉，其他被告赔不出钱，审计公司合伙人将承担无限责任，连私人财产也一无所有。而1995年出台的一项法律规定，审计公司合伙人不再会因为败诉而“株连九族”，只承担相应比例的赔偿。
    此外，上市公司高级管理层的奖金越来越多地根据其业务表现决定。高级管理层握有聘任审计公司的权力，彼此之间的合作自然心照不宣。
    1999年，美国证券与交易委员会试图力挽狂澜，力主拆分审计公司的咨询业务，然而，沉迷于此道久矣的审计公司硬是凭借政治力量扳回局面。
    最后的堕落一直持续到行业粉身碎骨。2000年之后美国经济滑坡、股市狂泄、互联网泡沫破灭，以安然事件为标志，时居美国五大会计事务所之首的“百年老店”安达信会计事务所身败名裂，从此消失，审计行业缺乏监督激起全社会的质疑。
    2002年7月30日，美国总统布什签署了《2002年公众公司会计改革和投资者保护法案》，规定将设立上市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对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强有力的监督；限制会计师事务所向被审计的上市公司提供咨询服务。美国四大会计事务所先后将其咨询部门分离、出售或剥离上市。

    “回首这二十五年，审计员成为犯罪者、短期受益者、最终的牺牲品，都源于一个本出于好意的、合情合理的政策。”Shyam Sunder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感叹道，“一个行业的特性，是决策者不能不慎重考虑的。”

    TIPS：1929年股票市场大崩溃后，美联邦政府赋予了审计公司审计上市公司的重要权力。其前提要求是，审计公司要保证上市公司财务报表的准确性和可信度。鉴于美国半数以上的居民直接或间接（通过养老基金或共同基金）持有公司股票，审计工作的真实性显得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