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17年12月10日，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举办第二届国家发展论坛，本届论坛的主题为“国家发展进程中的改革开放”暨“纪念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系列活动启动式。本文根据北大国发院教授、BiMBA商学院院长陈春花的演讲整理。

中国改革开放40年，最重要的是价值观选择。管理学大师德鲁克认为，美国在上世纪出现了真正的企业家经济，这在现代经济和社会史上都是有深远意义和鼓舞人心的大事件。

中国改革开放40年能取得巨大成就，既有政府角色的转移，也有人口红利，既有资本的积累，也有农村改革。我相信每一项改革都是一种推动，但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一个要素还是中国出现了企业家群体和企业家经济。

企业家群体在中国是一个全新的群体，他们的出现和发力是中国改革开放40年当中最重要的变化。也正是因为企业家，因为企业家精神的驱动，我们才看到一个最重要的结果，那就是过去这40年，中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价值创造，成为全球最重要的商业大国之一。这个事实我们内心都非常清楚，也已经无需跟任何人争辩。

这个事实背后的逻辑是什么？答案是这个企业家群体为中国带来了非常多的本土创新。改革开放前20年，中国主要是引进，但后面20年，我们的的确确有了非常多的本土创新。海尔走到第四个阶段的时候，已经进入基于物联网的管理模式创新，海尔的创客所有制、人单合一都已经进入世界管理的前沿，一定会给更多的企业带来帮助。

与企业家群体一样重要的，还有企业家精神。这种精神就是中国人的冒险精神和创造力，是成功的渴望，是创新的驱动。从政府到企业家，再到我们很多经理人，甚至学生，都有很强的动力去创造和创新。当然，创新和企业家精神要想实现价值创造，最好的还是与企业家群体结合，企业家不仅有企业家精神和意愿，而且真正有企业家能力，可以实实在在地把一个构想变成现实。

很多学生说，我想拥有企业家能力。要想拥有企业家能力，首先要了解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经济学家萨伊很早就给企业家下过定义：企业家就是能将资源从生产力和产出较低的领域转移到生产力和产出较高的领域。这是企业家非常强的地方，他们能不断地去调整这个部分，不断找出真正高产出的机会。

我本人更喜欢德鲁克给企业家下的另外一个定义：企业家是非常有意思的人，他们视变化为健康标准，自身并不引发变化，但不断寻找变化，并对其做出反应，视之为机遇，并加以利用。在某种程度上，企业家并不是一个真正去引领变化的人，而是不断利用变化，实现价值创造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企业家真正的创造必须和变化组合在一起。这两者的组合推动了我们创造出更多的价值，经济得以发展，社会财富不断增加。所以我自己对德鲁克的这个企业家定义更喜欢。

这个定义和角度也可以用来认识企业家精神。2017年9月，中央和国务院专门下文弘扬和提倡企业家精神。这也是2000年来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企业家精神如此高度肯定。高层之所以弘扬和提倡企业家精神，就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和创造能力变得尤为重要。

在德鲁克定义的基础上，我认为企业家应该包括如下三个内涵。

第一、    企业家的创新必须是实践的创新。关于创新，我们会谈到观念创新，理论创新。但如果从企业家角度看创新，一定首先要强调的是实践创新。
第二、    创新必须是企业家基本的工作形态，他所有的工作都是源于对创新的回答。企业家不能陷于经验，不能满足已有成就。创新是不断为新的结果而行动。我个人印象中改革开放最早打动我的一句是清谈误国，实干兴邦。这恰恰也是创新最需要做的事情，面向新的结果，保持专注，不断投入。
第三、    使命感和责任感。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充满使命感和责任感。没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就体现不出使命感和责任感。

基于这样的内涵和认识，我认为企业家精神如果用一句话去描述，应该说是这种精神不是自然天生，也不是总富有创造性的，它就是踏踏实实的工作，就是一步一步去做，一步一步持续完善，一步一步超越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未来，这是我给企业家所下的最本质的定义。

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经过40年的风雨历练，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来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新的时代机遇点。之前40年，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主要是跟随，在跟随的过程中没有太多优势，没有足够的人才积累和资本积累，没有办法同西方的一流企业竞争。但如今我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又很特殊的时间点，因为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我们今天的数据协同、人工智能等所有的生产力要素面临重新组合的机会，全球的整个商业系统都面临一个重构的机会。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今天有了真正的机会和全世界的企业和企业家站以同一个起跑线上。很多人喜欢讲弯道超车，我不同意这个词。企业发展没有那么多弯道，我们就是追赶，追上了，能有机会站到同一个新的起点就好。

如果说要致敬改革开放40年，我们最佳的致敬就是站在新时代的机遇点上，往后再走出一条新路来，为世界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中国有一些企业和企业家已经做到了。2017年4月《财富》杂志公布的全球500强排行榜，中国有两家新的企业进入，其中一个是腾讯。在这个榜单上，虽然中国的上榜公司仍然在国有企业为主，但民营企业越来越多。他们所贡献的智慧和方案越来越得到世界的认可，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正在从改变中国走向改变世界。这种改变不是因为规模，也不是因为市值，而是为全世界创造全新的价值，而且这个价值与全人类所追求的美好生活一致。

很多人问我，中国企业站在历史的新起点上，最大的机会在哪里，我认为最大的机会就是中国消费者对于中国品牌的认知开始提升，依赖度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中国企业之前做得很辛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消费者对中国品牌没有那么多依赖和确信，也因为中国企业自身确实在微笑曲线上处于低端，无法在创新和应用当中产生最大的价值。

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陪同中国企业成长。我看到一个又一个影响人类生活的中国新公司涌现。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机会来了，不是谁都能把握住，即便你是已经很有成就的企业家，未来的机会也未必属于你，关键看你还能不能创新，创新是保持基业长青的最好方法。作为企业家，你必须时刻关注速度的变化，产品和企业的生命周期都变了。你还必须理解数字化生存的概念，必须既解决当下的问题，又注重创新和未来的发展。你必须注重企业家精神的保持和进一步激发，就像我也要不断地放空自己，不断学习新东西。如果你不能拿掉传统认知和习惯，过去的成功就会成为你进一步生长的障碍。

2018年只是过去改革开放的40周年节点，而不是终点。因为新时代的提出，这一年更是我们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新起点，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机遇点。

40年来，我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2017 年又新增了哪些标签？我对新时代的商业环境所选择的标签如下：不确定性、互联网下半场、人工智能、知识革命、数字化生存等等。这些标签合起起可以归纳出一个最重要的特征：一切都被重新定义。这就是新时代商业环境的调性，对于企业家和我们每个人都是巨大的挑战。

对于企业家而言，创造未来比预测未来更重要。其实从 2016 年开始，我便一直强调这一点。一方面，未来的确无法预测，更重要的，在技术驱动变化的环境下，唯有创新才能与时代同步。
面向以2018年为起点的新未来，我依然不是用预测的方式，而是用认知的方式分享我的想法，核心就是四个环境认识和四个经营选择。

四个环境认识

1、    新时代：十九大制定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行动纲领和发展蓝图，并明确指出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意味着一个新时代开启，也是全新的发展机遇的开启。你需要很好地去理解新时代的内涵，去理解新发展模式的内涵，去理解中国与世界发展格局的机遇。而从全球视角来看，新时代意味着不对称性、复杂性以及不确定性，变革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无论你是否已经准备好。
2、    万物互联：因为互联网技术，人们已经了解到，整个环境是在更广泛的互联互通之中，但随着互联技术、智能技术、数字技术的深度发展，任何一个要素的变化，都会是触及到整体的改变，比如，30 分钟送达的出现，零售业开始全面转向新零售，甚至很多人还未能够说明白什么是新零售，但却已不得不踏入新零售的大潮之中。今天的任何一个创新，已经不仅仅是速度和效率，而是影响到整体，包括如何理解人、社区和环境之间的关系。今天你选择任何一个行动，都需要去理解生态、社会以及整体。
3、    数字化生存：数字化生存的最核心的特征就是，企业的寿命、产品的生命周期、争夺用户和行业更替的时间窗口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缩短。今天的商业系统就像是一个极速奔跑中的运动员，每一段位移都伴随着心率的加快、呼吸的增速，和越来越难以挣脱的窒息感。驱动整个系统加速运转的强心针无疑是技术——技术带来的数字化商业模式周期更短，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到了。而容易被忽略的一点是：数字化时代不仅仅是加速度的量变，更是底层商业和战略逻辑的质变。我们观察到一个非常危险的现象：今天几乎所有的生态企业都还在沿袭工业时代的逻辑——连续、可预测、线性思维。它们用整合、多元化方式进行有计划的布局，虽然冠以生态战略之名，然而战略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数字化时代的未来是复杂的。数据、协同、智能等要素碰撞在一起，将重构商业系统的结构，带来非连续、不可预测、和非线性思维。如果仍然沿袭工业时代的逻辑，企业不具备应对复杂性所需要的大规模作战能力。那么，其实企业的规模越大，崩盘的速度也就越快。
4、    回归生活：最近几年，无论是苹果、facebook、亚马逊，还是腾讯、阿里巴巴、华为，这些超大型企业的远见与野心，决心与执着，活力与创新，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影响着整个世界，甚至人类的未来。当大公司崛起，拥有与新创企业一样的热情与挑战力的时候，世界也会为之而改变。而最让人惊喜的是，这些崛起的大公司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的身影。他们开始创造出除了自身价值之外的更广阔的商业想象空间；甚至直接撼动了被垄断多年的资源性传统行业；无论是阿里、百度、腾讯，还是华为、海尔、美的；中国企业开始以其品牌真正出现在终端消费者内心；这些企业代表的共性特点非常显著，即为追求更美好生活向往所带来的价值。由于美好生活的定义不再局限于产品的使用功能，而更倾向于实现美好向往，这样需求不再局限在原有的市场领域，而是非常可能极速的创造出了新需求新市场；人们开始不再仅仅追求产品带来的同质化生活，而是开始追求个体满足感和过程体验感。

四个经营选择

如果我们能够这样去认知环境，我可以借助于这些认知来做出经营上的选择，来安排企业发展的策略。2018 年也如过去的 2017 年一样，会有很多的不同，很多的不确定，这些不同需要我们用全新的视角去看待，去理解新时代下的经济环境，同时，也需要我们找到属于自己的经营策略，并发展出自己的行动来。面对 2018 年的经营选择，我用下面四个关键词来表达：

1、    顾客界面：在今天，最打动消费者的不再是解决家庭生活便利的消费品，而是追求满足购物过程的极速、分享和娱乐，而是人们之间的共鸣与分享。崛起的企业之所以引领世界，因为他们更了解并代表着有消费能力的大多数人类的生活感知，代表着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因此更具备创造新市场的能力；他们有能力离开已有竞争者的红海市场而再创造出一个解决某个需求的巨大蓝海，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代表了充足的生长空间。我非常喜欢史蒂夫·乔布斯说过的一句话：“要从客户体验着手，再返回到技术层面。”所以，最重要的选择是：让美好生活成为你的顾客界面。
2、    确信：我们的确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承认无知要比消耗资源去预测未来更具有战略优势，任正非说：方向大致正确即可；有人说的更为极端：预测不如随机选择。我不去评价这些说法，而是提请大家关注到，这就是这个时代新特性。因为这样的特性，则要求管理者具有更强的定力，拥有确信的能力。要确信你的目标具有足够的牵引力量，目标一定是可以实现的；要确信你的上司、团队和伙伴，确信他们集合的智慧可以应对不确定性和复杂性；要确信你自己，确信你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是的，不确定的是环境，确定的是我们自己。
3、    协同：组织效率不再来源于分工而是来源于「协同」，协同创造价值已经越来越显现出其重要性。借助于协同，企业能够创造性地解决了在外部环境决定组织绩效的环境下，组织效率从哪里来的问题。借助于协同，企业能够更好地参与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中。借助于协同，企业能够更好地与行业合作伙伴、社区与各界一起探索，共建与共治。因此我一直建议，如果你清楚谁是你的对手，我会非常担心你；如果你知道谁是你的合作伙伴，我就会安心。真正的对手只有我们自己，为达成协同效率本身，无论是组织内部还是组织外部，都需要调整自己的价值取向，在我们的研究中，确认为 「诚、利、信、不争」。无论企业目前处在什么阶段，什么位置，形成协同价值取向，协同工作的逻辑，打开组织的内外部边界，跨界协同，形成协同效率都是一个必要的选择。
4、    员工创造力：组织成员具有持续创造力是企业应对不确定性的解决之道。如何建立员工与组织之间的共享平台，让组织成员释放出自己的创造力，是2018年企业必须做出的选择，其核心是寻找到价值观认同的成员，给予平台与资源，帮助员工释放创造力。要做到这一点，人力资源管理需要从评价投入转为评价产出，从关注胜任力转向关注创造力；组织功能从管控转向赋能；而企业文化从强调组织价值转向强调共享价值；企业领导者从管理者转向伙伴。释放员工创造力，一定要从命令-控制式管理向授权-赋能式管理转变。

当我写下对于 2018 年的判断和策略选择之时，依然知道一切还在变化之中，一切也皆有可能。但是，我依然是对新的一年和更长远的未来充满期待，是因为，生意本身就是生活的意义，技术使得商业活动更加有可能贴近生活本身，贴近美好。当我为《财富》杂志撰写文章的时候，也明确地表达了我的观点：融合生活，驱动人类进步会是下一篇章。让我们满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迎接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